三十五、曾银湖
公元1971年,曾银湖20岁,大学机械系二年级学生,面对必须补考的微积分和失意的爱情,形容枯槁,神情憔悴地品尝着身、心痛苦的滋味。这时,他很幸运地阅读了由锡兰比丘博士罗日侯 ;罗化普乐所著述的‘佛陀的启示’(顾法严译)一书。书中提到有人问佛陀,为什么佛陀的弟子们过着简单平静的生活,每天只吃一餐,却如此神情焕发?佛陀回答说:‘他们不悔既往,不冥索将来。他们生活在现前的时间中,因此他们都神采奕奕。愚蠢的人又冥索未来又追悔过去,就像碧绿的芦苇在骄阳中被刈断一般,一下子就枯萎了。’全书以四圣谛为宗旨,说明八正道,也概要地介绍了在一切时中都要保持念念分明的方法。
情意煎熬的痛苦逼迫着年轻无助的心灵,迅速地吸收了佛陀的教诲,并产生了相当的共鸣。曾银湖开始以客观的态度来观察他所遭受的痛苦,冷静地观察痛苦的形成、持续与消退,更以‘念兹在兹’的方法,守护根门,严格注意自己身、心的一切活动,举凡穿衣、吃饭、大小便利、上课、实习…等,皆能念念分明。因此,心不放逸,淫欲、烦恼似乎也不能侵扰其心。这样自我的练习,大约经过了半个月,逐渐打成了一片,身心的喜乐,远胜于五欲之乐,日以继夜,保持整天而不散失;偶有失误,亦能随时察觉而更正。心中没有忧悔、沮丧,惟以‘四 圣谛’、‘八正道’为念;言语默然,内心恬淡,身体的活动也随着趋向朴实自然、轻安舒泰,就连走路也成了一种乐受。往日的痛苦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则是无限的宁静与祥和,自然流露出不矫揉、不造作的慈心来。这种身、心的感受是透过实践而得,不但渗人毛孔脾肺,也因此成为日后深刻的忆念。至于当年的学期成绩,尤其是高等微积分,也都留下了优异的成绩,得到了奖学金。
年轻的身心日日啜饮着法乳酥酡,浸润于法喜光明之中,虽然认识了‘法’的可贵,却未真正知道其殊胜,也不知道止于善处。经过了大约二至三个月的修习之后,竟然起了邪见,曾银湖认为既然‘法’是如此地简要易行,何不先把年轻的时光好好用在世俗之中,先闯出一番事业来,将来重返法门应是轻而易举的事。就这样,这个年轻人因为未具足正见,再度退回到愚痴无闻凡夫的世界里,继续走向他的名利事业,乃至追求他的旧爱新欢去了。
此后13年间,曾银湖向往着大乘法的人生观,常以维摩诘做榜样,企盼以在家菩萨的修为达成‘烦恼即是菩提’的理想。在他服役、就业、结婚、生子的过程中,始终不忘布施、听法、读经、礼拜、供养、访求大师…等,同时也不断地感受各式各样的人生苦恼,尤其是多氯联苯的毒害,曾经一度造成家破人亡的悲剧。曾银湖经过多次的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回到当年的轻安境界之中。虽然勤读许多大乘经典,依然彷徨犹豫,只好归心净土,念佛以求往生。面对人世的不如意,仍然利用公余南北奔驰,寻求大善知识的教导与救渡。这段期间他曾 经拜访了禅、净、密宗的大师和神通道大的高人。这样四处求教的行为也反映了那个时代里,大乘俗家青年的一些心态─总想藉着佛号、咒语、手印、神力、佛力…种种外力,来达成自己的信仰和目标,却任由烦恼啃噬着痛苦的身心。这段时间的修为包括了拜佛、念佛、持咒、闭关、读经、参学、忏悔、消灾、布施…等,也曾一再地似有所悟,却不能否认身心不得安住的事实。
公元1984年,曾银湖依印顺导师而皈依了三宝。因缘的力量,使得家庭、事业、信仰、思想都陆续转变了。1985年,初阅‘杂阿含经论会编’之后,他渐渐对大乘经典和净土思想起了很大的怀疑,也从杂阿含经蕴含的法义、编辑的结构、南北传的历史差异、以及14年前明晰的经验中,肯定了只有杂阿含经才能代表世尊的原始法教,也体会了‘世尊说正法律,现法离诸炽燃,不待时节通达涅槃,即身观察缘自觉知’的特性。只要依照‘法’的指导,经由自己的实践,无边的法力当下即可亲自感受。‘自洲以自依,法洲以法依’,‘不异洲,不异依’, 岂有正确的修持,而身、心却不得安住的道理呢?反覆思惟杂阿含经,后来又阅读了一些南传著作,曾银湖找到了念佛的源流,也知道了净土的喻义,渐渐地,也了解了自己当年的轻安愉悦是来自初步的‘四念处’,至于言语寂静而慈心流露则是初禅的感受。虽然当年并未刻意修习禅定,但透过日常生活的专注与放松却也浅尝了轻安的境界。他也明白了自己当年虽然感动于四圣谛,并且自习八正道入门的‘四念处’,却没有真正见谛,也还没有得到‘知法、见法、得法,度诸狐疑,不由于他。’的自信。正见不坚固,于法未得不坏净,当然也就易于退转了。
公元1987年,曾银湖飞往泰国观察并供养南传佛教僧侣。他亲见南传僧侣的质朴可敬,他们仍然保留了印度传统托钵的生活方式。清晨五、六点钟,僧侣庄严而宁静的走过街头、道路;而可爱的泰国信众,早已备妥了各式各样的饮食和荷花,热心而虔诚地等在家门口,或用车子送往街头、寺院附近,进行每日例行的供养。泰国寺院对于社会教育以及民间的婚丧喜庆,都发挥了相当大的教化力量。泰国男性则有短期出家的风气,国王、官员亦不例外。泰国民族纯朴可爱,近似台湾山地原住民,并没有像中国、印度固有的古老文化,却在佛教的传扬中保 持了较为古朴的传统。曼谷市内的寺院富丽堂皇,不亚于北传;虽然也有礼拜、诵经、祈福的仪式,却较北传简单。至于法器、服装、跪坐乃至早晚课等等都与北传有显著的差异。除了中国人的寺院之外,没有大乘的佛像、菩萨像,也没有大乘的经典。
公元1988年元旦,曾银湖上书印顺导师,要求导师以正直舍方便的教示,促使原始佛法在汉地重现。导师却表明他尊重原始佛法,也赞扬初期大乘的立场。同年2月,聘请台大侨生返回清迈,寻访泰北僧侣并予供养。同年6月,于台中建筑简单山房,准备供养僧宝及自修。8月,亲往清迈丛林精舍皈依三宝,受持五戒,并以衣服、饮食供养僧众。对泰北精舍的朴实无华和僧侣的正直、诚恳、木讷,以及信众的热心恭敬,深为感动。9月起,逐渐放弃一半的世俗事业,情愿隐居山中,思惟杂阿含经的法义,阅读英文著作,并翻译南传长老汉堤帕罗有关‘四 念处’的教导。对原始佛法的体系有了较深入的了解,也固执着更明确而坚定的信心。
公元1989年6月,迎请澳洲佛法精舍的长老汉堤帕罗来台接受四事供养并教授皈依五戒。长老在台期间,曾得佛光山寺应允,代为出版巴利文‘法句经’的英译本。同年底,曾银湖开始尝试邮递式的跨国供养,希望常得供养世尊现在人间的四双八士弟子僧,例如:泰国、澳洲、英国、斯里兰卡…等托钵僧团。
公元1980年代里,印顺导师,杨郁文医师,从信法师,显如法师,廖伟竣老师(宋泽莱)…等,中国的出家师父与在家人都对杂阿含经及原始佛法展开了言论的护持。相信另有很多人,早已在探索、前进着。然而,彼此的见解还是有所不同。印顺导师赞扬龙树的中观并肯定初期大乘法是佛说;宋泽莱则大加批判,却赞同“诸法无我”之说,又以‘根本佛教’自许;显如法师大致依循印顺导师;从信法师则肯定部份中期大乘的唯识经典,如解深密经、楞伽经,而不赞同无著的唯识说;杨郁文熟谙杂阿含经,钻研‘无我’,对大乘教法虽时有微言,亦仍 有保留。2000年来流传中国的大乘教法,毕竟仍有着无形的约束力量,规范着当代学人们的思想模式。深愿当代的学人们都能依照‘四圣谛’来检验佛法,再参酌历史的流变作为佐证,辅以亲身的实践经验作为注解,应可共同理出一个明晰的方向来。举例来说,世尊说苦圣谛,大乘法却不畏轮回之苦,情愿留惑渡众生,而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豪情壮志;世尊说苦集圣谛,大乘法却以‘缘起即是性空’演绎出‘烦恼即是菩提’、‘生死即是涅槃’的玄论,更有‘诸法无我’、‘万法唯心’的方广论说,进而提出‘不断烦恼’、‘不修禅定’的修行理念;世尊说苦灭圣 谛,大乘法则以层层增上的善行因缘,期望开展一个福行利他的庄严佛土或光明世间,甚至愿为救渡众生而生生世世住此娑婆世界;世尊说苦灭道迹圣谛,大乘法则强调六波罗蜜行,愿以菩萨的万德庄严,无缘大慈,作为修持的楷模。世尊教导僧伽修习正法律,成为四双八士圣弟子而证解脱涅槃;大乘法则教导弟子修习52阶位的十地菩萨行法,志求佛果;世尊教导弟子学‘法’,大乘则说学‘佛’;世尊教导无常、苦、无我的思惟,大乘则怀有常、乐、我、净的理想。仔细回想游方行者须跋陀罗对各学派的犹豫不决,幸而在世尊涅槃前得到明确的开示:‘在任何一种教法律 仪中,如果没有八正道,那教法中也就没有初果沙门,也没有二、三、四果沙门。…除此之外,于外道没有真正的沙门,所谓异道之师,也不过空有沙门、婆罗门之名而已。’今日游行在大乘各宗派间的行者,是否也能体会须跋陀罗的彷徨?是否也能真正了解世尊所开示的‘八正道’和‘四沙门果’?须跋陀罗尊者因此得法眼净,请求于正法律出家受具足戒,成为真正的沙门,乃至证得四果。尊者是世尊在人间亲自教导的最后一位声闻弟子,在正法隐没的时代里,特别值得学众的观察思惟。
公元1990年,曾银湖继续期望原始佛法能在中国、日本、韩国渐渐缘起,成为人间预流向学人的依止之洲,并愿常得阿罗汉僧的教诲,改正放逸的习性。
【引用及参考资料】
1.杂阿含经
2.巴利文长部经英译 Thus Have I Heard ( Maurice Walshe,Wisdom Publication London,1987)
3.佛陀的启示( What the Buddha Taught, W.Rohula Grove Press INC, NEW YORK,1959初版)
4.原始佛典选译(英译:亨利,克拉克,华伦;中译: 顾法严;圆光禅寺印)
5.曾银湖信札(曾银湖,1973~1988)
6.遗失的佛法(释从信,阿含精舍,1989年)
7.评印顺的中观思想(宋泽莱,自由时报1989年8月9日 ~12日)
8.被背叛的佛陀 (宋泽莱,自立报系文化出版部,1989)
9.无我法编汇(杨郁文) |